沉默了一会儿,对方问吴小淘,你这是在哪里呀?怎么听起来这么吵?
吴小淘定了定神,说mā mā ,我……我……在菜场……买菜呢?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女列车员正推着满满一车的水果饮料什么的过来,列车员还不停地吆喝着:水果饮料矿泉水了!有买的吗?
吴小淘一看这个样子,急的直冲着列车员摆手,那个意思不要她吆喝了。但是列车员误解了吴小淘的意思,她还以为他摆手是要什么东西呢,就直接说唉,里面的小伙子,你想要什么呀?直接说就好了,摆的哪门子的手啊!
电话里传来急切的声音,小淘你这是在菜场吗?你是不是在火车上?快告诉mā mā ,mā mā 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不能够让mā mā 担心啊!你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跟mā mā 撒过谎的!
吴小淘知道已经隐瞒不住mā mā 了,就直接说mā mā ,我是要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对方急切地逼问着。
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去……吴小淘说话明摆着底气不足。
对方叹了口气,说小淘你到哪里去这么简单的一个事情就不能够跟mā mā 说吗?我在m国,你在zh国,不管你走到哪里,对于我来讲距离都是一样的。都是远的呀!你就不能够跟mā mā 说具体一点儿,也让我放心。不然,mā mā 不知道你去哪里,mā mā 的心会一直吊着放不下来的呀!
吴小淘知道继续隐瞒下去好像对于mā mā 来讲太不应该了,就直接说mā mā ,我要去泽川的一个小镇。
对方沉思了一会儿,接着说你去哪里打算做什么呢?你准备好了吗?听说那个地方是很苦的。我们还在国内的时候,那里就是出了名的穷地方。
吴小淘一看mā mā 并没有激烈地反对自己,只是担心自己去了那里受苦,心里舒服多了。
他说mā mā 你放心好了,现在一切都变好了,据说国家一直往那边投资搞建设呢,很多的志愿者都积极地支援那边了,去的都是有文化的大学生!
对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说。所以现在你这个留学生也要去啦?
吴小淘说mā mā ,你不愿意我去吗?你不支持我去吗?
对方叹了口气,说谁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呆在好的地方,那个时候我带你出去就是想让你过上好日子,享受好的教育条件。没有想到你这刚刚回国就去了这么样的一个地方,我觉得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吴小淘听出了mā mā 哀怨的语气。他的声音明显地低沉下来,说mā mā ,我让你担心了。
对方沉默了一下。说我的儿子已经长大了,你都三十几岁的人了,又在国外那么多年,你应该有你自己的判断,mā mā 虽然有点舍不得你去受苦,但是mā mā ……还是支持你的选择。
吴小淘听到这里,眼眶明显地红润了,他极力地掩饰着自己的感情,故作镇静地说,mā mā 。你什么时间也回来一趟吧?现在的一切真的好多了。
没有想到的是对方轻轻地挂断了电话。
吴小淘拿着手机,头脑中一片迷茫。
过了也就几秒钟的时间,吴小淘的手机响了。这次不是电话,而是一条短消息。
他打开短息,一看是mā mā 发来的。
小淘,你去吧,mā mā 知道你已经真的长大了,到那里后经常跟mā mā 联系。祝福你!我的小淘!
放下手中的手机,吴小淘的心情陡然如同大海的波涛,久久难以平息。
此刻的车厢内,正好是吃中饭的时候,各种饭菜的气味混合着人体的汗臭,脚臭一起袭来。
这个车厢里的好多人都是从大城市返回家乡的。
有的说家乡的稻子熟了等着我回去收呢!
有的说我母亲生病了,家里等着用钱!我得回去看看!
有的说我老婆又给我生个个女儿,我得回去看看!
有人开玩笑说生个女儿还回去看?直接带个生儿子的女人回去得了!
人们一听哈哈大笑起来。
那个回家要看老婆孩子的男人也跟着憨厚地笑起来。
吴小淘打量着这群嘻嘻哈哈,不修边幅的庄稼汉子。他们生活水平低得可能一年的花费都比不上有钱人一天的开销。
但是,他们乐观,可以说是天生的乐观。不等着别人笑话,他们自己就自嘲起来,说自己是穷乐呵。
是啊,穷人要是连乐呵也没有的话,那人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勇气呢?
人穷的时候,确实需要多笑。人富有的时候,确实需要多想想曾经穷的时候是怎么笑着过来的。
旁边一个端着陶瓷缸子的男人看了看吴小淘斯文的模样,一开始他的心里或许是有点发怵,怎么这样的车厢里,竟然还有这样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样的人物。
但是,当他仿佛戴着显微镜的眼睛细细地把吴小淘观察一遍后,他悬浮着的心落了下来。
他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泡面主动跟吴小淘打着招呼。
吴小淘一看有人主动跟自己打招呼,心里感到一阵阵地暖和。但是,对方叽里呱啦的方言让吴小淘的眉毛皱成了疙瘩。
对方一看吴小淘听不懂自己的话,便想用普通话来表达,但是因为年龄的关系,也因为接触的人群里好像没有什么人讲普通话,所以他的普通话说出来比印度语都难以让人听明白。
他的伙伴一开始都认真地看着他讲,等到看到他所讲的话,吴小淘还是听不懂,一筹莫展的时候,他们又拿他开起了玩笑。
吴小淘的身边又响起了嘻嘻哈哈吵吵闹闹的声音。这些打闹声中夹杂着骂人的粗话,甚至很多不堪入耳的难听到极点的地方方言。对于那些人来讲,这或许是一种发泄,甚至是一种宣泄,可是对于不懂地方方言的刚刚留学回来的吴小淘来讲只是一种好听的噪音。
因为,他实在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看看他们脸上的表情,大概因为是笑得太过了,每一个人的脸上都笼上了一层红晕。
吴小淘就是在这一片打闹声中,嬉笑声中知道了他们那最容易的满足是多么地微不足道。
他不知道,他所要去的正是这样一群人的家乡,甚至连他们的家乡都不如的一个落后到极点的地方。
这一切,他都不知道。
但是,他终将要知道。
现在,他听到他们这样讲话,是笑着的,因为他还听不懂。
等到哪一天,他们再这样讲话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已经听得懂了,他还会笑吗?
ps:
赵君堂跟周普仁在黑天鹅大酒店谈话的时候,把自己曾经的一个想法说了出来,那就是请周普仁的结发妻子舒兰回来,帮他们一把。
周普仁对此哈哈大笑。
他记忆中的舒兰是一位除了倔强,哪里都好的传统女人,只不过忍受不了自己年轻时候的不检点,才愤然带着孩子离开的。
舒兰还会回来吗?她能够原谅周普仁以前所做的一切吗?
舒兰跟儿子的谈话中流露出的信息又表明了什么?
西去的列车里几乎都是在外打工返乡的农民工,吴小淘就是坐着这样的车奔向他的希望之地的。
语言的不懂,以及由此而带来的嘲笑讥讽,让那位跟吴小淘想主动交谈的人受尽了奚落,但他的脸上是笑着的。
穷人的笑也是一种满足。
这样的满足虽然太微不足道,但是在现在的吴小淘看来也是一种享受。
只不过,不知道以后的吴小淘在面对这样的情况时,还笑得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