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嘈杂之中，只听宝廷高声说道：“醇郡王大谬！皇帝的本生父不能干政，这是指的‘小宗入继大宗’——王爷自己也说了的！荣安公主本身就在‘大宗’，她继统、承嗣——承的是文宗显皇帝的嗣！她是文宗显皇帝亲女！这能叫‘小宗入继大宗’吗？”</p>
微微一顿，“‘本生父’和‘本夫’，何得类比？实在是……谬之极矣！”</p>
醇王扬起脸来，冷笑着说道：“宝竹坡，你再怎么口绽莲花，又何得服天下人之心，堵天下人之口？！”</p>
转向关卓凡：“我再说一遍，如果仿‘小宗入继大宗’之皇帝本生父例——我就不反对荣安继统、承嗣！”</p>
顿了一顿，咬着牙根：“轩亲王，怎么样啊？”</p>
这就叫“撕破脸”了！</p>
下面更乱了！</p>
老成谋国者，情知暴风雨将临，大政潮将起，却不知如何应对、平息？手足无措，心急如焚；年轻未经大事的亲贵，钟王、孚王、载治、载漪等，睁着惊恐的眼睛，整个人都几乎僵住了，胆小谨厚如载治者，甚至开始打起哆嗦来了。</p>
“醇郡王！”宝廷厉声说道，“明明不是‘小宗入继大宗’，何得仿‘小宗入继大宗’之例？你这不是在……无理取闹吗？！”</p>
一个闲散宗室，指责一个亲王衔郡王“无理取闹”，这是真急了眼了。</p>
“竹坡，请让我说两句。”</p>
说话的是关卓凡。</p>
嘈杂声一下子低了下来。</p>
宝廷立即收口，关卓凡掸了掸袍子，慢慢的站起身来。</p>
内阁大堂中，一时之间，再没有人说话了，只听得见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p>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关卓凡的身上。</p>
“我曾经向母后皇太后陈明，”关卓凡的声音很平静，“我的身份、处境，目下是比较尴尬的，王大臣会议，我不宜主持，请另简亲贵重臣主持其事——这个，博川、琢如、星叔、筠仙四位，都是听到的。”</p>
文祥、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一头：“是。”</p>
“母后皇太后问我，是不是因为荣安公主是我的福晋，所以，我要避嫌？我说，是的，圣明不过太后。”</p>
“当时，”关卓凡淡淡一笑，“母后皇太后训喻，‘这个事儿，你想错了！荣安不仅仅是你的福晋，更是文宗皇帝的亲女！论爵位，你们俩是敌体，但究其竟，她是君，你是臣！父子兄弟夫妻之间，固然要避嫌，可天底下，有臣子避君上的嫌的道理吗？’”</p>
微微一顿，“母后皇太后是这么说的吧？——我没有记错吧？”</p>
文祥、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四人，再次齐声答道：“是，没错！”</p>
“固辞不得——再辞下去，大约就变成‘僭越’了——我只好谨领懿旨，来这个主持‘王大臣会议’。”</p>
顿了一顿，脸上露出苦笑，“没想到——”</p>
又顿一顿，“醇郡王既以‘皇帝之本夫’责我，我也弄不清爽，小宗的‘本生父’和大宗的‘本夫’，到底有何区别？”</p>
宝廷急道：“王爷，这还用说嘛……”</p>
“竹坡，”关卓凡摆了摆手，“你容我把话说完。”</p>
宝廷只好收声了。</p>
“我不敢乱天下人之心，”关卓凡的脸上，波澜不惊，“亦不敢塞天下人之口，只好——”</p>
说到这儿，停了下来。</p>
内阁大堂内，雅雀无声，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人人屏息以待。</p>
“从即日起——不，从即时起，”关卓凡的声音不大，但清清楚楚，“我自请开去一切差使，退归藩邸——诸公，咱们再见了。”</p>
“轰”的一下，内阁大堂，炸了！</p>
“王爷，不可！”</p>
“逸轩，不可！”</p>
好几个人，“呼啦”一下，站了起来，失声惊呼——包括文祥、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睿王、伯王以及阎敬铭。</p>
其余人等，亦乱作一团。</p>
有的目瞪口呆，有的面色惨白，有的口中“啊，啊”连声，却不晓得自己说了什么？</p>
更有人眼前一黑，险些就晕了过去。</p>
真的来了！</p>
暴风雨来了！</p>
大政潮来了！</p>
且来的如此迅雷不及掩耳，如此叫人措手不及！</p>
武英殿大学士朱凤标有些重听，犹以为自己听错了，抓住身旁的文渊阁大学士瑞常的手，连声问道：“什么？什么？”</p>
大学士讲究的是“宰相风度”，在国家最重要的会议上，一位大学士，抓住另外一位大学士的手，连声发问，这是十分“失仪”的举动。可是，此时此刻，根本没有人顾得上这些细枝末节，朱风标自己固然顾不上，被抓住了手“逼问”的瑞常也顾不上。</p>
瑞常张口结舌，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朱凤标——他发现，把轩亲王的话重复一遍，实在是……太困难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