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说了。”谢潜回过眼来,一时又觉得惆怅无限。
他们说得对,也的确看穿了他的心思。
和绝顶聪明的人共事共谋,就是这样的,一向都很难真的能藏起心思来。
若放在平时,他倒觉得还好些,可一旦大喜大怒之下,情绪起伏太大,哪里还顾得上隐一隐心底想法。
他今日震怒之情景,实在少见,长了二十来年,几乎没这样动过肝火。
如荀况所说,那些人,甚至包括庾子惠在内,他们有自己立场,是为了挣一个从龙之功,想护着自己所保的那个人,一路走到高台上去。
可孔祥嘉却不然,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仅仅是为了一家私利,为了他孔氏家业,就要用这样卑劣的手段,且事后不知悔改,反倒抬出阿耶的名头,欺瞒魏家郎主与魏灵,迫得魏家与他共进退,到最后下不了这条贼船。
他身为刺史,却不为治下百姓求福祉,还要这样的伤天害理,实在难容于世!
谢潜深呼吸着,又将这口气,慢慢的,长长的,舒展出来:“殿下是不想孔氏一族,遭灭门之灾吗?”
“这件案子,到这里,就足够了。有了聪和陆东楼,还有朱氏牵连其中,父皇想要的真相,绝不是两浙士族,尽不无辜。”
宇文舒眼神坚定,写满了绝不退让四个字:“谢大夫奉圣旨斩杀孔祥嘉,绝无人敢质疑半句,可来日回京,父皇细问起来,你少不得将其中情由详细回禀,你如何得知,暂且不提父皇他会不会追问,只说你今日之怒,来日也定然是父皇之愤,到了那时候,孔氏一族,恐难以保全,而父皇龙颜大怒之下,如若牵累魏氏,谢大夫又带如何?”
“我”
谢潜刚开了口,宇文舒却一样手臂:“谢大夫不忙,听我说完。一开始你为什么想保全孔魏?而我又是为什么,愿意帮你周全?谢大夫总不会忘记了吧。”
于是谢潜心头一凛,定在了原地。
为了,谢氏。
宇文舒观他神色,知他心下了然,这才又道:“没有这回事,孔魏牵扯进来,你谢家就已经是一定会受弹劾的,就算父皇再怎么信任,一场风波,终究将起。更不要说,如今你告诉父皇,孔祥嘉当日打着谢太尉的名头,欺骗了魏家,你觉得,真的查下去,谢太尉要分辨到几时呢?琅琊王氏虎视眈眈,定然借此机会痛打你谢氏一族,到那个时候——”
他刻意拖长了音,庾子惠这时候才敢接话来说:“到那时,我们庾氏势必力保谢太尉,而二殿下这次栽了这么大的跟头在咱们手上,元长庚心存记恨,河南元氏未必不会上来踩上一脚,元氏要开了口,泰山羊氏又会如何自处?还有阳夏袁氏,甚至是颍川荀氏——”他一声叹息传出,叫了一声二兄。
谢潜斜眼看来,心里面却已然是清明一片:“朝堂,就要乱了。”
他的阿耶,不仅仅是大晋的太尉,更是陈郡谢氏的郎主。
一场贪墨案,连宇文聪的分量,都重不过阿耶。
孔祥嘉是动不得的,父皇就算还肯信任阿耶和谢氏,只要琅琊王氏他们咬死了不撒口,这一场大乱,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了。/p